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撲克街與加州街交界一帶，是舊金山的老城區。這里幾乎沒有獨棟大宅，在如棋盤格一般縱橫交錯的街道之間，是一幢幢樸素的紅磚居民樓，很多大樓外墻上有一道鐵樓梯，那是1906年大地震之后，心有余悸的舊金山人重建城市時留下的逃生通道。這些樓房臨街的底層是商鋪、餐館、面包店、洗衣店……居民下樓走到街上，步行范圍內就能解決大部分日常生活所需。

沿著撲克街走了沒多遠，你可以發現一家早已打烊的餐館，玻璃門的木頭邊框泛著歲月的油光，門把手是一條黃銅打制的沙丁魚，修長健碩，魚鱗的花紋十分靈動。透過玻璃窗望進去，細長的店堂由一條長長的柜臺一分為二，想來營業時店家在里側，顧客在外側。夜半的餐廳內早已俱寂無人，只剩下一溜細鐵條腿的凳子，翻過來整齊地倒扣在柜臺上。沖洗過的馬賽克拼花地板，在黑暗中仍光潔發亮。這家餐館名叫“天鵝蠔棧”。如果你白天來到這里，你會發現里面已經客滿，還有七八個人在外面街上排隊等位。等位的過程并不乏味，你可以跟相鄰的客人攀談，他們大多是本地人。櫥窗也是貨柜，里面各式各樣的魚、蝦、蟹、蠔、蛤，新鮮得耀眼。一邊排隊，心里盤算著待會兒落座后想點的東西，一邊欣賞店員們的活計：他們大約四五個人，在柜臺內側狹長的空間里，來來去去，開蠔、上菜、斟酒、算賬、數錢，忙忙碌碌，有條不紊。

在這里你可以嘗到一道菜——海鮮濃湯，亦即香港人所謂的“周打”。這道湯是美國人在飲食上為人類作出的屈指可數的貢獻之一，然而它以罐頭的形式在超市里售賣，以濃縮汁的形式經勾兌后在快餐店里大行其道，已經敗壞了人們對它的認識。“天鵝”的周打，用一只樸素的粗瓷小碗盛上來，剛喝第一口，就可以讓你在心中就喝彩，為什么，因為一個“鮮”字，什么才叫“鮮”呢，唯有中國人心領神會，連法國人也不懂。

這里的員工們沒有穿統一的制服，既不戴口罩也不戴手套，一雙手抓魚抓蝦又抓錢，賓主雙方都如此自在。環顧餐廳四壁，滿墻都是鏡框，有家庭舊照片、魚類掛圖、烏龜標本、棒球衫……柜臺里靠墻的長木條擱架上堆放著餐具、面包、酒瓶、錢柜、圣母像、打字機、十字架……凌亂而又生動。在這個歷史并不悠久的城市，一家百年老店本身已經是一個了不起的業績。